《【GB】朱衣宴烛龙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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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浦江畔,天夜空旷得很高很高,流涨着些灰白的云,一点两点星欲藏还露。云翳厚重,却掩不住明镜般美丽的月轮。
中秋将近了,在外漂泊的浪子,也渐渐隐不下归乡的迫切。这样悠远深长的愁绪,在美租界却是浅淡而看不分明的。
月光照在乍浦路上,也映照着苏州河边的雾气,小茶楼的布幌轻晃着,有身穿旗袍的女子倚门而立。巷子路上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影,女子打起精神,发现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,抱着一摞浆洗好的衣料,顿时失了兴趣。
待她走过,巷口又走来两个醉醺醺的美国水手,穿旗袍的女子便迈出几步,冲他们一笑。手里的绸帕半遮着脸,微微那么一晃,晃出犹抱琵琶的风韵,沿着另一条窄路,窈窈窕窕转进去。
少女若有所觉,回头一看,美国大兵也不见了。巷子里,理发店的木门半掩着,隐约传来留声机的乐声。
那里,不是剪头发的地方。
她抱着衣料继续往前走。月光跟在她身后,迈过一处隐蔽的拐角。从那儿绕出去,就是北苏州路。苏州河畔,新开了几家“Dance Hall”,使并肩的几条窄巷,都额外多了许多嘈杂人声。
水声哗哗,非是河音,而是两双被井水浸得青白的手正洗着餐桌用的布帕子。它们是餐布,之前被折成一朵高档的花,点缀在杯子里,沾满红酒与牛排的浆液后,需得细细搓洗,才能再次使用。
“水冷么?”“不冷,今日是秋老虎呢,都温温的。”
“听说明儿又有什么对‘元大总统’的游行示威了?上次还闹出人命,我真是怕得紧。”“嗐——有什么可怕的?再怎么示威,那些穷学生也闯不进租界来。哎呀,你瞧你,穿这件旧夹袄,怪不得满头汗。”
“我穿不惯洋人衣裳,胸口空落落的……就去年,咱们还拜皇帝大老爷呢……”
“是啊,谁承想,皇帝还能没有呢……”
随着少女渐行渐远,两个给“Dance Hall”做活的女孩的声音也远了。
乍浦路、吴淞路,以及再东边的百老汇街上,这样的小茶楼、理发店,跳舞厅,随处可见。有月亮照着,死角也黑魆魆的。
道路的尽头,藏着一幢两层的石库门里弄房,是少女的目的地。几年前新建的楼,清水青砖,石灰勾缝,门楣做了半弧形的山花楣饰,不似传统砖雕青瓦的压顶门头,而是更西方化了[1]。
这样一栋楼,虽处在美租界与英租界接壤的混杂地带,能仍有一点高墙深院、闹中取静的好处。因而在美租界里,没有一点旁的势力,是住不进这样好的地方的。
少女走到弄房乌漆实木的后门,握住铜把手。把手往上,嵌一个铜牌,刻着“泰春班”三个小字。
铜牌不大,收敛着,似也怕张扬谁的眼。毕竟短短一年就在美租界闯出名头的戏班,它和这条鱼龙混杂的苏州河一样,都和“冰清玉洁”沾不上一点边。
她伸手推开门,后门挨着后天井和灶台,四间小小的后厢房作为化妆间与存放戏服的储藏间。
踏进门前,她抬头望了一眼天幕。
这是一个很美丽的月夜,月晕泛着一种诡秘的蓝,嵌在深色的天幕与云翳里。
两个说话的女孩,让她想起喜儿和燕儿,想起玲云和臻云。似乎在哪里,都有这样做惯杂活的小丫头子,叽叽喳喳,嬉嬉笑笑,恍惚间,把她扯回一些不算久远,却已陌生的记忆中。
一道细而轻巧又无比熟悉的清唱声飞上天幕,将乔璃牵回现实。
绕进去,立马跑来一个小旦夺走衣服,拧她的脸阴阳怪气了几句动作慢,便搡她进了一处化妆间。她被推一把,也不恼,揉揉肩膀,走进半掩的木门后。
一个清瘦的身影穿着稍大的戏服,正背对着她对镜梳妆,一边涂粉,一边吊嗓子。分明是坐着的,高音却和黄鹂鸟一样,轻轻松松往上飘,飘得那么高,还有充盈的力气垫在下面。
乔璃唇畔始终染着的笑意更深。
木门一合,屋子里只剩下香粉与戏服的胭脂气,就剩下他的声音,勾着她的耳朵,勾得痒酥酥的。
“表哥,我回来了。”
乔璃把身体盖在他的肩上,眼睛看向镜子。他的妆已经画完了,浓妆艳抹,只剩一对斜飞如鬓的柳叶眉未描。
戏腔不止,她就低下头,唇呼着热气去蹭脖颈未沾粉底的地方,譬如喉结,譬如……这下终于弄乱了他的调子,微微颤着收了音。
一只手从左侧伸来,指尖顶她额心,稍微用力点了点:“淘气。”
“表哥不理我。”乔璃陈述事实。
“表哥没有不理囡儿。”
周莲泱侧头,妆底铺得重,更突显一双水盈盈杏眼的清亮,双眼皮,眼角稍稍往下弯,如猫儿一样圆而灵动,里面漾着笑。
乔璃双手拢着他,轻轻吐出一句话:“我给你描眉。”
螺子黛含在手里,她动作放得很轻,黛笔利落地画出一条蜿蜒的墨线。她描眉已很熟练,随着角色的不同,柳叶眉时厚时细,时重时薄,都是好看的。
昏暗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,影子叠成一个。
“今日出去这么久,可有不适?”周莲泱对着镜子打量完成的戏妆,惯例问她。
“不曾。跑跑腿,也算活动筋骨,挺好的,免得一直睡。”乔璃答。
这回答并不能让他满意,周莲泱停下调整头冠的手,拧眉:“如今咳疾好些,怎么多了嗜睡的症状?”
“也许是我的病快好了。”乔璃后退两步,语气一滑,避开这个话题:“表哥今日真美。”
周莲泱的眉没有松下来,但也不再谈这件事。只听咚的一声响,有人敲门,之前的小旦探半张脸进来,没好气地说:“周少爷,都快要演了,还不来?”
乔璃眉眼弯弯,笑容里漫出喜意:“就来呢。铭哥,之前给你的热敷包,用着可还好?你的腿疾是老毛病,里面的药也要合着季节调整,才能舒服。”
钟铭与两人年岁相差不多,之前一直是泰春班的“新星”小旦。因为今日不演主角,而要给周莲泱作配,一直心气不顺。可他正气呼呼的,被乔璃拿药包一卡,心里有再多的气,一时也发不出来了。
无他,这两年来,小到肠胃不适,大到风寒旧痛,眼下都是乔璃在管,省了戏班子一笔请大夫的银钱。
就钟铭这腿骨风湿的老毛病,一般大夫也看不明白。到了乔璃手里,一副药帖,半月一次的点穴,竟然真渐渐没那么疼了。
俗话说伸手还不打笑脸人。乔璃看病勤谨,脸上又总是笑笑的,像个观音座下的童子,原本戏班里有几个好欺负新人的老油条,因着她,看见处处不适应的周莲泱,也少有使绊子、背后说坏话的。
“再、再有一炷香,前头戏就演完了。”钟铭舌头磕巴了一下,到底年岁大,定定神,道,“今日可不少人是为你来的,懂么?不只是甬明商会那些人,还有……各路租界的大爷。”
周莲泱点点头:“我晓得,多谢铭哥。”
“行了,不是我,东家也会提醒你。”钟铭嘴里嘟囔两句,“砰”一声关上门。他也满脸妆,一身叮叮当当的发冠首饰。化妆间里的是嘴利刻薄的钟铭,出去往前厅走,就摇身一变,摇曳生姿地化进戏中的角色。
周莲泱拿手轻轻点一点乔璃左颊陷进去的小酒窝,权当一吻:“囡儿起来,我得走了。”
后厅冷清,前面却热闹极了。
从正门入石库门里后是一天井,再后是一厅堂,天井中搭戏台,厅堂厢房重造作为看戏雅座。戏早已开场,两侧厢房坐满大半票友,有老茶楼客、甬明商会的,还有不少黄头发鹰钩鼻的外国人,带着女伴,大咧咧地坐在前面观戏。
第一场往往是武戏开场,调动气氛。按照戏曲演出的规矩,在开戏前场面上要先“打通”,靠得是锣、铙钹和堂鼓。
嗵嗵锵锵一阵热闹的“打通”后,就有一个武生翻上台,开始演《安天会》里的《偷桃》和《盗丹》。
这两折戏连演,讲得是孙悟空大闹天宫,偷蟠桃、盗金丹,径回花果山一事。
泰春班养得几个好武生,猴王唱昆腔,四大天王唱戈腔,嗓音嘹亮高亢,气足声纵,加上《安天会》取自《西游记》,情节通俗易懂,连半通不通的西洋人都听得连连点头[2]。
武戏并非今日的重点。锣鼓过后,便是箫笙。萧笙的调子一飘,台下老票友的神情便郑重期待起来。
泰春班本来就是新班子,时下流行的又是与昆腔戈腔殊异的京剧,能在美租界占一块地、兴兴胜胜地演起来,其中一半作用,要是泰春班新改、新排的昆曲折子。
有老票友评,泰春班新排曲目,老折如《西厢记》、《紫钗记》,《牡丹亭》等,情曲相合,艺绝凡辈——“转腔、换字之间别有一种声口,举目回头之际另是一副神情,意色眼目无不尽情刻画,背后必有深通文墨之人精心改戏[3]。”
这“深通文墨之人”,被泰春班班主遮遮掩掩,挑意惹兴,瞒了一年半载。多方打听下,票友才晓得,泰春班并非有意藏人,之前此人迟迟不现身影,是因他尚在少年声音变换末期,还是个黄口小儿罢了。
但这黄口小儿年少天才,又兼落难桐城贵族,身世凄苦复杂,这下可引爆了噱头。
几月之后,新排的《金雀记》初露口风,便得口耳宣传,泰春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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